无人读懂的痛

邓州市人民法院院长因连续工作累倒在作岗位

  发布时间:2014-11-04 09:07:38


法制网11月3日邓州电 ()这是一个极为平凡的日子,连续的雾霾天气断断续续困扰着郑州城已将近一个月时间,330公里以外南阳邓州市一样的雾霾天气,正如那些怀念李亚钦的民工、拆迁户、律师以及案件当事人一样,他们的心情与这里的天气一般从未见好。李亚钦,邓州市人民法院党组书记、院长,用22年的时间在司法领域铸造了自己的法魂,用7年的时间在邓州这块土地上植耕于为人民服务的实践中。22年后他倒在自己熟悉的岗位上,一切都波澜不惊,在一场会议开始前静静躺在法院接待室与这个世界做了一场无人知道的告别。面对父亲的离去,突然得知消息的女儿说,“爸,你太傻了”。

一场无人知晓的痛

杨钊是邓州市法院通讯员,10月31日,当我见到杨钊时,杨钊的记忆依旧停留在样亚钦对他的关心上。杨钊的值班室位于李亚钦办公室的隔壁,在这间有些破旧的办公室里,窗户玻璃因大楼外的施工被砸破,直到李亚钦的去世也没有及时去修理。这里是杨钊最后一次见到李亚钦的地方,在办公室的斜对面不足两米远的地方是一间法院接待室。

9月25日上午,见到李亚钦时,杨钊已经看出了他的满脸疲惫,杨钊当时就提醒李亚钦是否需要休息片刻,李亚钦告诉他说,“等会还有个会议,我先躺沙发上休息一会。”这该是杨钊在法院工作以来听李院长讲的最后一句话。回忆起生前的李院长,杨钊至今感怀的是李院长习以为常的关心,他在法院值班室李院长总是会到值班室去问他,“睡在这里会不会很冷。”对杨钊而言,这句在李亚钦看来极为普通话,曾经让他在多少个值班的夜里心生温暖。而如今他的心结时,从未对这李院长说出心里的感激。这以后再也没有机会。

10月30日,邓州法院的一位司机在一次公开的座谈会上面对众人突然离席,他哽咽着向全场三鞠躬,他说“我什么也不说,大家都能看到。”他离场时,我看到一位汉子哭得无所顾忌。他事后告诉我,李院长的车是一辆二手的别克,而这事很少有人知道。

“爸,你太傻了。”一个孩子当时有多痛苦,才能在父亲去世后说出这样的话,作为旁观者我们无法体会当时的情形。9月25日,西子湖畔秋意正浓,远在南方的浙江工商大学,一切都如往常一样平静,此时漫步于校园的李婉唯对父亲李亚钦的印象依旧停留在父亲平时的唠叨上。直到这天中午,母亲的电话将他平静的校园生活打破,“爸爸在抢救,你快回来。”从杭州赶回南阳时,李婉第一眼见到父亲不是在病床,而是在殡仪馆。当突然失去依靠的母亲抱着自己痛哭时,这位大三的女孩将自己一颗脆弱的内心悄悄的藏了起来,她像一个一夜之间长大的孩子,抱着母亲强忍着泪水。

在李婉的世界里,父亲是一直在忙的人。从幼儿园到大学,父亲没有参加一次家长会,承诺了一次又一次的亲子活动也成了遥遥无期的等待。哪怕曾经有过孩子固执的央求和吵闹,但父亲的理由永远在简单的“工作忙中”单曲循环。李亚钦的妻子说,李婉在一两岁的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竟然认不出了自己的父亲,因为李亚钦总是早出晚归,上班时小李婉还没醒来,下班回来时又往往到了深夜,孩子早已经睡下,就这样孩子对父亲的形象变得一度模糊。而在李婉的记忆中,他与父亲相处的时光也一直在同样的错过中一直循环。李婉说,“假如生命可以重来,我希望他不要那么认真,不要那么拼命。”

作为一个孩子,她比任何人都更有权力完整的拥有自己的父亲,甚至自私的据为己有,她没有任何错,我甚至在这个时候深深体会到一个孩子曾经多么倔强在挽留一个属于自己的父亲。正如我们日后所思索的那样,李亚钦是一位法院院长,但他同时也是一个孩子的父亲,如果可以,人民是否也愿意将一个父亲暂时的还给一位孩子?

面对丈夫的离去,同他一起生活了25年的妻子无法用一句完整的话评价自己最熟悉的人,对一对25年相濡以沫的人而言,任何一句评价都在此时显得苍白无力。25年的幸福无人能领悟,25年后悄无声息的离别所带来的痛更不会有人明白。我见到她时,她依偎在老家的门框上,院子里刚出生不久的小狗在柿子树下转圈,它再也等不回自己的主人,而这枝头的柿子树到了瓜熟蒂落之时再也不会有熟悉的人前来采摘。那一天,我看见一位中年女子的痛,但无力上前说一句安慰的话。如果生活可以重新来过,我们又是否可以答应,将一位丈夫暂时的还给一位守了25年的妻子呢?而不是每天夜里的一个电话,办公室的休息室到家的距离竟然如此的遥不可及。

80岁的老母亲在白发之年送走了在她看来健壮的儿子,如今坐在轮椅上的她远在南阳社旗兴隆的老家,呆呆地坐在院子里能看见凛冽的冬风刮下柿子树枯败的叶子,却看不见儿子踏进家门一如往日喊一声,“妈,我回来了。”10月31日,我去社旗见到了这位母亲,在小小的农村四合院里,老人从未停止她的哭泣。我们该如何面对一位母亲,难道仅仅告诉她,“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李亚钦的弟弟在四合院里拿出了一张并不完整的全家福,“这算是最完整的,我们时常见不到面,他总是在忙。”

最后的48小时

9月25日上午,杨钊在办公室见到李亚钦,他本想提醒李院长上午9点有一个中层会议。一见到李亚钦他便察觉到他身体的异样。直到如今他依旧耿耿于怀的是,“如果当时李院长能及时去医院,兴许今天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只是生活从来不给人假设的机会,李亚钦告诉杨钊,“会议是上午9点,马上就要开会了,我先吃点药,我在沙发躺一会就能去了。”

时间仅仅过了20多分钟,当杨钊再次走进接待室准备叫醒李院长开会时,他发现李院长已经躺在沙发上,满头大汗,呼吸紧凑,问话也不能回答。杨钊急急忙忙喊来办公室其他工作人员,并拨打了120急救电话。送到医院后,医生将检查报告告诉他们,病人突发心源性猝死,已经不行了。李院长累倒了,杨钊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但面对诊断书,理性告诉他,这并不是做梦。

在生前的48小时里,10月23日8点到10点,他在办公室阅批了桌案上的所有文件,详细的听了法院工作人员的工作汇报,10点到11点,他在视频会议室参加了全省思想政治工作视频会议,11点再次到市委副书记处汇报工作,当日中午12点回到邓州法院。10月23日上午7点,他从邓州出发到南阳市检察院反馈案件情况,11点从南阳检察院赶往唐河协调工作,下午到单位召开党组会议后,他听说一位法院的老同志因车祸受伤住院,他执意要去一趟淅川的医院,但医生告诉他病人情况暂时并不乐观,要稍等之后才能探望。因为担心同事的安危,李亚钦一直在医院等待结果,直到当晚的11点20,李亚钦才从医生那里得到消息,病人情况已经好转。

这算是李亚钦生前48小时的流水日记,没有人会想到这是他一生中最后的48小时。在李亚钦的办公桌上一本黑色的笔记本里还夹着一只笔,最后的工作记录停留在9月19日,他在笔记本中详细的写着“9月19日上午9点,省院巡查组反馈巡查工作意见。”

不能忘怀的人

“农民工挣钱不容易,拿着钱好好回家过日子。”今年7月份,当失而复得的工资重新回到一群民工手里时,民工代表要给邓州法院赠送一面锦旗。执行三庭的副庭长刘剑将这件事告诉了李亚钦,李亚钦便如此一说。

这位从农村吃着咸菜长大的法官,更能体会人们面对不公时的心里情感。在同事、同学、律师以及案件当事人心中,李亚钦有一个共同的形象——刚正不阿,你甚至可以理解为一种对理想的固执。

李新是河南三贤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也是李亚钦的同窗好友。作为一名律所的律师,他坦诚地说,自己曾经有过这样的私心,希望通过自己的同学关系能拿到更多的案子。李亚钦能看出李新的心思,将他叫到办公室很委婉地与他有过一次交谈,直到如今李新还记得谈话最后的说的那些话,“作为一名律师,除了专业的知识,还要懂得做人,不会做人拿到再多的案子从长远来看也没有啥作用。”从这以后李新很少在工作时间去他的办公室坐,他从老同学的严于律己中明白,他与李亚钦走得近,会影响到一些案件的审理,而这些是他这位老同学万万不能接受和原谅的。

肖国林一位年过60的老人,他这一辈子就打了一场官司,但就因为这一次便与李亚钦结了缘分。这位老人曾经对基层的法制建设并不看好,而在接触李亚钦之后,他开始相信法律的公正与公平。肖国林因为一场合同纠纷找到了李亚钦,而被告的一方是一位自称有着某种政府背景的人物。在这起合同纠纷案件审理中,被告人的妻子曾当庭站起来对着庭审法官叫嚷,“我一定让你判不成这个案子。”而事后,该案的被告人再次跑到李亚钦的办公室外打闹,“我让你的案子判不成。”

肖国林面对这样一位被告人,他开始失去信心,他的朋友也劝他不要再打这场官司,并告知他被告已经对有关部门打过招呼,而他的这场官司很可能没有什么结果。他带着疑惑找到李亚钦,李亚钦告诉他,“无关系打招呼,审案靠证据说话,法院定会给你一个公正的审判。”在案件第三次开庭时,肖国林再次听说有人向法院打了招呼。这一次李亚钦告诉他,“的确有领导打了招呼,但你放心,法院一定给你公正的判决。”李亚钦并没有让肖国林失望,法院依法为他挽回了20余万的损失。但被告为此提起上诉,当案件发回重申时,李亚钦却悄然离去。

作为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渠首市、全省最大移民安置区,邓州承担着南水北调主干渠、世界最大渡槽——湍河渡槽和通往邓州城区、新野县城的配套等三大工程建设,还承担着30345名丹江口库区移民安置重任,占全省移民安置总人数的近1/5,邓州市也成为新中国成立以来安置外迁移民数量最多的县(市)。多重因素的影响下,让邓州的移民安置工作变得有无复杂。

2011年5月,在第二批大规模移民集中搬迁中,李亚钦任邓州市腰店乡西岭移民新村安置点迁安工作指挥部指挥长。“五一”期间,他带队进驻淅川县大石桥乡西岭村走访,为移民送上联络卡和服务指南,确保顺利、安全搬迁。5月5日, 当147户693名移民顺利搬迁至西岭移民新村后,他带着包户干警逐户对移民问寒嘘暖。由于刚搬至新家,生活还不就绪,下午快2点了,移民寇荣彬一家还没有吃午饭,李亚钦立即为他们安排好伙食。待荣彬一家安置好家具和灶具,他拉拉开关,试试灶具,看每个房间都有电,灶具正常使用后,才准备离去,并叮嘱寇荣彬:“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公开信息披露,自 2009年以来,李亚钦已为移民现场解决问题96件,与其他部门联合解决问题57件,为移民提供法律咨询600余次。同时,设立“流动法庭”,2009年以来,受理与移民有关的民事案件48起、刑事案件1起,全部审结。贾新光就是这其中的受益者。

丹江口库区移民是邓州的特殊群体,他们为了南水北调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迁往邓州农村直到2011年全部结束,抛家舍业,丢掉祖坟,挥泪离开淅川老家,被称为“南水北调丰碑的第一块基石”。贾新光是1971年搬到邓州市构林镇前王村的老移民,因为土地征用赔偿纠纷,他1987年、2010年两次起诉前王村委,两次向南阳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并于2013年9月6日向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申请再审。

从1987年到2013年的26年里,贾新光青丝变白发,随着时间逝去的还有大量人证和物证。怎么办?这是贾新光的心结,也是李亚钦的痛。李亚钦决心打开老人心中的结,协调邓州人大、政协、政法委及相关村镇召开了规模巨大的贾新光案听证会,这是移民老人上访20多年所未见识过的。

鉴于贾新光家庭困苦、两个孩子上学费用高等情况,李亚钦多次向邓州市委汇报为其申请到生活救济金5万元,彻底融化老人心中的坚冰。今年9月11日,在与李亚钦敞开心扉聊了4个多小时之后,贾新光在李亚钦面前笑了。10月10日,在北京打工的贾新光得知了李亚钦去世的消息,他哭诉着说, “移民的好兄弟,走得太早了!”。

守一方清廉求得问心无愧

李亚钦是农家的孩子,12岁时父亲英年早逝,依靠母亲撑起这个并不完整的家庭,李亚钦并没有让母亲失望,他成了家里最有出息的孩子。但生活并没有眷顾这个曾经风雨的家庭,三弟刚及不惑之年,却患得直肠癌在郑州化疗,时至今日已是末期,82岁母亲只好留在家中照顾三弟家两个孩子生活学习。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一个弟弟都在农村生活,最怜他的大姐家庭多有不幸,外甥患小儿麻痹症、大姐夫是伤残军人,年过六旬的大姐李秀芝至今仍在南阳市区做保姆赚得生计。十多个侄子、外甥均在外打工。

在家人的心里,李亚钦的身份只停留在亲人上,而这个院长与这个家庭没有丝毫的关系。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他在多年的生活中目睹了太多基层群众的辛酸苦辣,体会了太多诉求无门、维权无路者的隐忍和痛苦。一份悲悯之心让他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司法的公正和公平,一颗柔弱的心在年少时因着对法律的尊重而愈加的倔强。

1984年高中毕业,李亚钦考取了武汉大学法律系,咸菜、糙米所带来的生之艰苦永远不及在武汉大学图书馆内他所感受的幸福。正如路遥先生笔下的《平凡的世界》,我在一位法官的身上看到了孙少平的影子,遥远却如此清晰。

2012年李亚钦的母亲因骨折住院,消息传开后。亲朋好友以及同事都想去医院探望老人家。为了避开大家的探望,李亚钦让妻子提前为母亲办了出院手术,让一众前来医院探望的人都一一扑空。妻子范军回忆说,逢年过节也会有人去南阳的家中送礼,但丈夫从来不让自己开门,在人情世故上眼前的丈夫是固执的,他有自己的坚持,谁也不能触碰这一点。将送礼者拒之门外,这似乎是发生在这个家庭门前常有的情形。即便在办公室,他也让纪检组长硬是退回去。

“法官成贪官,是法律的灾难。”这是一名法官,一位院长对于这个国家的遗言。走了,便再也不会回来,对于过去、现在和未来,所有的问题都值得后人去思索。

离开邓州是11月31日的下午,雾霾的天气并没有消散。在离开邓州的一段路上我闻见了一阵刺鼻的硫化氢气体的味道。这是我在多年做环保新闻中最常闻见的味道。在依法治国的路上,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继续走在维权的路上,会有更多的民众相信法律过于相信人情。而这其中永远不会缺少像李亚钦一样,以对法尊重之心为民执好法的人。

作为一名晚辈后生,我想说,死者请您安息,生者请您坚强。

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我想说,让一名好公务员过得好,就是人民的福利。

作为普通公民的一员,我想说,有些话我们不一定说,但我们会记住;有一种感情我不会表达,但会深藏于心;有些事情我们不一定一起经历,但我们会选择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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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出处:法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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